【摘要】在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大繁榮、大發(fā)展背景下，“建設中華民族現(xiàn)代文明”這一宏大工程，始終堅持以馬克思主義文化觀與理論為指導，依照習近平總書記關于中華文明之“連續(xù)性、創(chuàng)新性、統(tǒng)一性、包容性、和平性”特征的精準概括和精辟論述，批判借鑒、辯證揚棄西方文明，創(chuàng)造性轉化、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以中國式現(xiàn)代化創(chuàng)造了人類文明新形態(tài)。面向世界、面向未來，建設中華民族現(xiàn)代文明，需要中國社會、中國知識界貢獻具有典范性、引領性和超越性意義的文明新理論和新實踐，貢獻中國智慧和中國方案。
【關鍵詞】文化 中華民族現(xiàn)代文明 精神標識 基本方略
【中圖分類號】D61 【文獻標識碼】A
【DOI】10.16619/j.cnki.rmltxsqy.2023.17.001
袁祖社，陜西師范大學哲學學院教授、博導，陜西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部部長、哲學社會科學高等研究院院長，陜西省哲學社會科學發(fā)展中心執(zhí)行主任。研究方向為馬克思主義基本理論、國外馬克思主義、馬克思主義價值哲學、人文學、現(xiàn)代公共哲學以及制度倫理學。主要著作有《中國式現(xiàn)代化與人類文明新形態(tài)創(chuàng)造》（論文）、《以文明觀之：人類命運共同體思想的新世界觀意義》（論文）、《文化的實踐合理性邏輯與優(yōu)良心靈秩序的生成——馬克思文化哲學及其時代啟示》（論文）等。
文明復興是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題中應有之義。文明引領更是新時代中華文化發(fā)揮其世界性影響力的內生性需求。習近平總書記在文化傳承發(fā)展座談會上的講話中強調：“在新的起點上繼續(xù)推動文化繁榮、建設文化強國、建設中華民族現(xiàn)代文明，是我們在新時代新的文化使命。”要堅定文化自信、擔當使命、奮發(fā)有為，共同努力創(chuàng)造屬于我們這個時代的新文化，建設中華民族現(xiàn)代文明。習近平總書記關于“建設中華民族現(xiàn)代文明”的新思想新觀點新論斷，深刻洞悉了人類文明演進發(fā)展的大勢，理論意蘊深邃、現(xiàn)實指向明晰，具有極強的實踐指導性、前瞻性和引領性。
中西學者關于文明本質的理論識見
文明是人類生存、發(fā)展與生活實踐中顯性的、客觀的事實。文明體現(xiàn)著人類智力性的勞作，是卓越的智慧結晶。人類對于文明的追求和確證一旦成為一種社會性本能，就必然會生成一種現(xiàn)代社會所謂的“文明的邏輯”。人類歷史進程中，文明是不斷進階、升級的，有初級的文明經(jīng)驗，更有高級的文明智慧，二者是一種相互交織、相互促進，后者不斷取代、超越前者的過程。西方現(xiàn)代文明的強勢形態(tài)，是狹隘的、分裂和具有內在沖突性的技術文明、資本文明、個體利益本位的文明。
理解“創(chuàng)造屬于我們這個時代的新文化，建設中華民族現(xiàn)代文明”這一論斷的深刻內涵和意義，必須在學理上對“文化”與“文明”的辯證關系有一個相對清晰的理解和界定。文明（civilization）與“野蠻”（savage）或“原始”（primitive）相對，源于古拉丁文“civis”和“civilis”，本義指享有一定權利的、生活狀態(tài)更為優(yōu)越的“城市居民”（區(qū)別于非城邦人尤其是蠻族），引申義為“公民的”“社會的”“國家的”等。該詞詞根的本義，指古羅馬時代的“公民身份”（城市的居民），其名詞“civitas”指“有組織的社會”（強調人民所享有的和睦地生活于城市和社會集團中的能力），形容詞“civilis”則有“文明的”“開化的”等義，由此所引申的“civilite”，則有公民行為舉止意義上的“謙恭、禮儀”之謂。至18～19世紀，該詞的意義更加明確，特指開化、文化或文雅。相對于原始洪荒時代未開化的野蠻狀態(tài)，文明社會、文明生存意味著人類理智和心智的同步進化所達到的較為高級的狀態(tài)。[1]
中國古代先民創(chuàng)造“文明”一詞，其本義原是借用自然現(xiàn)象象征人類社會的理想與追求。據(jù)涂大杭考證，在我國，“文明”二字最早見于《尚書》和《周易》。與“文化”這一詞語相同，都以“文”為關鍵表達。就其原初涵義而言，意指“文采光明，文德輝耀”，《易傳·乾·文言》中的“見龍在田，天下文明”即是此意。隨著社會歷史進步和人類認識水平的提高以及心智的不斷開化，文明獲得了新的含義。至唐代，孔穎達的解釋是：“天下文明者，陽氣在田，始生萬物，故天下有文章而文明也。”[2]“濬哲文明，溫恭允塞”，孔穎達解釋為“經(jīng)緯天地曰文，照臨四方曰明”。[3]顯然，此處所謂“文明”依然保留著與蒙昧、荒蠻相對的涵義。依孔穎達之見：其一，文明同“文治教化”相關，譬如，前蜀貫休的詩“何得文明代，不為王者師”所言“文明”；其二，文明還包含著“明察事理”的意蘊。譬如，《易經(jīng)》“明夷卦”彖傳中的“內文明而外柔順，以蒙大難，文王用之”。清代，“文明”更多地與“美好的社會進步狀態(tài)”意義相關。以康有為所謂“三代文明，皆藉孔子發(fā)揚之，實則蒙昧也”為典型代表。[4]梁啟超則強調指出，所謂“現(xiàn)代文明”，其實就是“大眾的文明”或曰“群眾的文明”。“從前是貴族的文明受動的文明，如今卻是群眾的自發(fā)的文明。從前的文明是靠少數(shù)特別地位特別天才的人來維持他，自然逃不了‘人亡政息’的公例，今世的文明，是靠全社會的一般人個個自覺日日創(chuàng)造出來的。所以他的‘質’雖有時比前不如，他的‘量’卻比從前來得豐富，他的‘力’卻比前來得連續(xù)?，F(xiàn)在的歐洲，一言以蔽之，萬事萬物，都是‘群眾化’。”“拿西洋的文明來擴充我的文明，又拿我的文明去補助西洋的文明。叫他化合起來成一種新文明。”[5]
鑒于“三代文明，皆藉孔子發(fā)揚之，實則蒙昧也”的狀態(tài)，孫中山先生提出了“心性文明”論說，強調“心性文明”與“物質文明”之間內在相協(xié)調。孫中山先生強調：“物質文明與心性文明相待，而后能進步。中國近代物質文明不進步，因之心性文明之進步亦為之稽遲。”[6]1915年9月，陳獨秀在《法蘭西人與近世文明》中，對“文明”的本質及特征做了新的理解和概括：“文明云者，異于蒙昧未開化之稱也。La Civilisation漢譯為文明、開化、教化諸義。世界各國，無東西今古，但有教化之國，即不得謂之無文明……古代文明，語其大要，不外宗教以止殘殺，法禁以制黔首，文學以養(yǎng)神武。”“近代文明之特征。最足以變古之道，而使人心社會煥然一新者，厥有三事：一曰人權說，一曰生物進化論，一曰社會主義是也。”[7]1922年7月，黨的二大通過的《關于婦女運動的決議》中首次提到了“文明”一詞：幾世紀以來，平等自由的原則成為資本主義“文明”國裝飾門面的口頭禪。[8]
不難看出，中國思想文化語境中對文明的解釋、強調并指稱的，是人類改造世界的物質成果和精神成果的總和。其一，在發(fā)生學意義上，文明生成于特定民族生生不息的文化創(chuàng)造和文化實踐之中。文明的本質是特定文化所包含、內蘊著的積極、進步的科學的生活方式、合理的價值觀信念的表征等。其二，文明與文化密切相關。廣義的文化包含器物、制度和精神文化心理三個層面；狹義的文化則主要指精神文化的進步。依照唯物史觀的基本原理，“一定的文化是一定社會的政治和經(jīng)濟在觀念形態(tài)上的反映。”文化與文明有先后之分。“文明”是文化發(fā)展到一定階段的產(chǎn)物。一方面，就人與文化的關系而言，自從有了人，便有了自覺或不自覺的文化創(chuàng)造，因此文化是人的本質力量的對象化——“人化”；另一方面，就文明與人的關系而言，二者并不同步，有了人并不一定就有了文明。就前者而言，錢穆先生的觀點有一定的代表性。“大體文明、文化，皆指人類群體生活而言。文明偏在外，屬物質方面。文化偏在內，屬精神方面。”[9]而亨廷頓在《文明的沖突與世界秩序的重建》中更是將文明視為體現(xiàn)文化認同、進行文化歸類的一個聚合體。“一個文明是一個最廣泛的文化實體……文明是人最高的文化歸類，是人們文化認同的最廣范圍。”[10]
20世紀以來，國外學者對于文化與文明的涵義及其二者關系問題，提出了新的理解、貢獻了新的智慧。斯賓格勒認為，文明乃文化的“沒落階段”。文化和文明，前者是一個靈魂的活生生的形體，后者卻是靈魂的木乃伊。[11]湯因比明確指出，文明是社會的整體。“文明乃是整體，他們的局部彼此相依為命。在這個整體里，經(jīng)濟的、政治的和文化的因素都保持著一種非常美好的平衡關系。”[12]杜倫指出，文明是社會秩序。“文明是增進文化創(chuàng)造的社會秩序，它包含了四大因素：經(jīng)濟的供應、政治的組織、倫理的傳統(tǒng)以及知識與藝術的追求。”[13]亨廷頓認為，文明是最廣泛的文化實體。“文明和文化都涉及一個民族全面的生活方式，文明是放大了的文化。文明是一個最廣泛的文化實體，鄉(xiāng)村、宗教、種族群體都在文化異質性的不同層次上具有獨特的文化。”[14]
唯物史觀理論視域內，馬克思主義經(jīng)典作家基于實踐-價值哲學的立場，從三個層面對“文明”的本質作出了全新的規(guī)定和詮釋。一是歷時態(tài)意義。此種意義上的文明與人類從原始洪荒時代的蒙昧和野蠻一路走來密切相關。摩爾根是持有這一文明分期觀點的代表，在其所著的《古代社會》中，依據(jù)人類心智的進化程度，人類的生存與生活狀態(tài)有“蒙昧”“野蠻”“文明”之分。摩爾根的文明分期觀點得到恩格斯的高度肯定，后者據(jù)此對文明本質的生成表征作出論述：“從鐵礦石的冶煉開始，并由于拼音文字的發(fā)明及其應用于文獻記錄而過渡到文明時代。”[15]“文明時代是社會發(fā)展的這樣一個階段，在這個階段上，分工、由分工而產(chǎn)生的個人之間的交換，以及把這兩者結合起來的商品生產(chǎn)，得到了充分的發(fā)展，完全改變了先前的整個社會。”[16]二是強調人類活動（改造物質世界和精神世界活動）的歷史性成就，文明被置于文化的視角下做了廣義的理解和界定。在《摩爾根〈古代社會〉一書摘要》中，馬克思強調文明的文化發(fā)展內涵：“在古代世界，商業(yè)的影響和商人資本的發(fā)展，總是以奴隸經(jīng)濟為其結果……但在現(xiàn)代世界，它會導致資本主義生產(chǎn)方式”[17]，表征著文明的水平。正是在這個意義上，一方面，“已經(jīng)獲得的生產(chǎn)力”被馬克思明確地指認為“文明的果實”；另一方面，人類精神生活領域，作為時代精神精華的哲學，被馬克思指認為“文明的靈魂”等[18]。三是文明表征一種歷史和實踐辯證法意義上社會進步的狀態(tài)。毛澤東同志明確指出：“我們不但要把一個政治上受壓迫、經(jīng)濟上受剝削的中國，變?yōu)橐粋€政治上自由和經(jīng)濟上繁榮的中國，而且要把一個被舊文化統(tǒng)治因而愚昧落后的中國，變?yōu)橐粋€被新文化統(tǒng)治因而文明先進的中國。”[19]
中國“文明范式”的出場邏輯
建設中華民族現(xiàn)代文明問題的思考和相關研究論題的提出，具有重要的觀念史、思想史意義。有學者指出，對于如何闡釋和理解“中國”，可以說在21世紀的中國知識界發(fā)生了研究范式的轉換。立足世界范圍內正在發(fā)生著的文明理念變革、文明實踐新探索以及文明價值觀合理根基的重置等，包括中國在內的整個國際知識界普遍展開了有關中國研究和闡釋問題上的“文明論”轉向。“以文明看待中國”正在成為國際社會人文思想學術界的新共識。作為當代知識界闡釋中國的一種主要方式，文明本位的思維方式，提供了有別于以往所謂“民族-國家論”“現(xiàn)代化論”“以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沖突為主要內容的冷戰(zhàn)論”等話語變遷。此處所謂“文明”，并非前述現(xiàn)代性理論思維框架內與“野蠻”相對的表述，也不是所謂“大寫的普遍價值體”，而毋寧是“一種宏觀且復數(shù)的人類構成體單位”。具體而言，為中國知識界所聚焦的“中國文明”“中華民族文明”，正作為一種“知識形態(tài)”為國際知識界所普遍關注。這一知識形態(tài)出現(xiàn)的同時，21世紀中國社會也出現(xiàn)了“傳統(tǒng)文化熱”。這種熱潮不僅是一種文化現(xiàn)象，同時也作為一種社會、政治、經(jīng)濟的實踐，很大程度上改變了中國的自我認同方式?？梢哉f，在理論與實踐兩個層面上，“文明論”已經(jīng)成為闡釋21世紀中國的一種重要范式[20]。
一定時代人類文明理念的變革、人類文明實踐以及文明價值觀新邏輯、文明社會新形態(tài)——文明新范式的確立，離不開對特定文明何以可能的背后的深厚歷史傳統(tǒng)及其實質的考察與辨析。針對這一主題，胡適曾論斷：“現(xiàn)在高談‘精神文明’‘物質文明’的人，往往沒有共同的標準做討論的基礎，故只能做文字上或表面上的爭論，而不能有根本的了解。我想提出幾個基本觀念來做討論的標準。第一，文明（Civilization）是一個民族應付他的環(huán)境的總成績。第二，文化（Culture）是一種文明所形成的生活的方式。第三，凡一種文明的造成，必有兩個因子：一是物質的（Material），包括種種自然界的勢力與質料；一是精神的（Spiritual），包括一個民族的聰明才智、感情和理想。凡文明都是人的心思智力運用自然界的質與力的作品；沒有一種文明是精神的，也沒有一種文明單是物質的。”[21]那么，在艱難變革中迎來蛻變和新生的中華文明之超越性的人文新品質和價值新境界究竟是什么？1915年，胡適在留學日記中寫道：“拿破侖大帝嘗以睡獅譬中國，謂睡獅醒時，世界應為震悚。百年以來，世上爭道斯語，至今未衰。余以為以睡獅喻吾國，不如以睡美人比之之切也……矧東方文明古國，他日有所貢獻于世界，當在文物風教，而不在武力。”四年之后，朱執(zhí)信再一次提及所謂“睡獅”：“為什么醒了不去做人，而去做獅子？獅子好斗，以武力爭勝；而人類貴互助不貴爭斗，比智力而不比武力”。中國“從前沒有覺醒，就像睡了的人?，F(xiàn)在醒了，就把人待朋友的方法，來待友邦。”顯然，其核心關切在于提醒中國社會、中華民族、中國人民思考，以何種確當性的方式創(chuàng)造一種無愧于歷史的新的中華文明價值類型。
合理性意義上的文明所秉持和致力于證成的，是優(yōu)良人性自我證成，先進制度、文化和價值之自我實踐的邏輯，文明的高度所體現(xiàn)和表達的，就是應然性、理想性意義上人性的歷史高度。但是，必須指出的是，歷史的辯證法昭示我們，一方面，文明并非既成和預成的現(xiàn)象，在文明如其所是的過程之中，充滿復雜、曲折和坎坷。文明所確立、所強調的，是人類在滿足自己需要過程中應遵循的“邊界”和“限度”，是一種對人類公共性福祉深刻體認和共識意義上確立的價值生存準則。客觀地講，世界歷史范圍內，各民族循此準則，克服一己之狹隘偏見，取得了輝煌與偉大的成就，展示了人類可能實現(xiàn)的光明、美好的未來。另一方面，真實的情形是，西方文明的現(xiàn)代實踐自始至終充滿著“悖反性”。西方社會現(xiàn)代化實踐中，由于相對分離的民族-國家之永遠難以止息的、越來越激烈的生存利益的爭奪，致使文明的過程，成為某種形態(tài)的生存方略自主建制和辯護與詮釋的過程，始終伴有反文明、非文明，以及各種形式的偽文明現(xiàn)象。文明之于人類生存、發(fā)展和進步的內在性的難以遏止的自我疏離和自我反對，帶來的是各種形式的共同體的消亡，導致的是人與整個對象性世界（自然、社會和人自身）之間的緊張與沖突。
日益嚴峻的生態(tài)危機、核恐怖、極端民族主義等威脅之根源，是文明的病癥。“當代關于文明的觀念得以建構的模型，是20世紀初全球文明的產(chǎn)物，它反映了19世紀將文明看作是物質與道德進步的啟蒙觀念。因此與其說其起點代表著不同文明的現(xiàn)代性的起源，倒不如說它代表一個社會或國家的自我表達是如何被它的領袖或知識分子根據(jù)當代不同的現(xiàn)代觀重新塑造的。”[22]阿格妮絲·赫勒基于現(xiàn)代性視角，分析、探討了西方現(xiàn)代社會中的文化、文明與價值。赫勒指出，與文化的分化不同，文明概念所指涉的，是與現(xiàn)代性相伴隨的“日常生活”，分為“道德文明”與“技術文明”兩個方面。在歷史理性自主確立的邏輯進程中，文明表現(xiàn)為“低級”和“高級”兩極，體現(xiàn)在人類的行為中同樣可分為“舉止文明”與非文明兩種情形。一方面，從實踐-價值辯證法的角度進行歷史性審視，文明作為社會主體之獲得性品質，低級文明可以變?yōu)楦呒壩拿鳎靶U的世界同樣可以變?yōu)?ldquo;文明的世界”?？梢姡c現(xiàn)代性理念和精神相聯(lián)系的“文明”，表達了一種隨技術進步而來的、面向未來的積極、樂觀的信念。另一方面，就文明的規(guī)范性構成而言，它與“客體化”（objectivation）之復雜性系統(tǒng)的支持密不可分，后者泛指文明可以以之為載體的“社會日常生活、習俗、交往中應該遵守的一些彼此相關的準則、規(guī)范”[23]。
人類一直尋找重建文明的新路，重拾文明價值觀變革的信心。人類文明的歷史源遠流長，世界歷史范圍內，不同的制度、思想理論和文化價值觀念所建構的文明模式和形態(tài)存在很大的差異性。能夠被稱為“文明”、能夠作為“文明形態(tài)”和“文明實踐”出場，并且以自己所秉持的理念對其所處時代的存在現(xiàn)實給出合理性詮釋，幫助人類尋找到新的發(fā)展路徑，則這種文明價值觀一定從深層次破譯、洞悉并準確把握了人類進步的規(guī)律，變革了人類發(fā)展的道路，從整體性意義上刷新了人類自我認知的界限，達到了特定歷史時代人類有關自身存在的合理性的理想高度。因此，文明話語涉及宏觀社會層面與他者相對的自我的界定。具體而言，我們所要界定的自我表達了宏觀社會秩序的理想或真理。文明與諸如國家這樣的其他宏觀社會認同之間的區(qū)別在于，文明常常是有能力包容他者的先驗道德或精神權威的“儲藏室”。盡管民族國家聲稱國民效忠于她，但人們常常認識到，最高的真理并不必然是在民族國家那里，而是在一個先驗的或普遍的領域之中。[24]
2023年3月15日，習近平總書記出席中國共產(chǎn)黨與世界政黨高層對話會，深刻回答“現(xiàn)代化之問”，并首次提出“全球文明倡議”——我們要共同倡導尊重世界文明多樣性，共同倡導弘揚全人類共同價值，共同倡導重視文明傳承和創(chuàng)新，共同倡導加強國際人文交流合作。全球文明倡議是繼全球發(fā)展倡議、全球安全倡議后，新時代中國為國際社會提供的又一重要公共產(chǎn)品。習近平總書記指出：“當今世界不同國家、不同地區(qū)各具特色的現(xiàn)代化道路，植根于豐富多樣、源遠流長的文明傳承。人類社會創(chuàng)造的各種文明，都閃爍著璀璨光芒，為各國現(xiàn)代化積蓄了厚重底蘊、賦予了鮮明特質，并跨越時空、超越國界，共同為人類社會現(xiàn)代化進程作出了重要貢獻。”面對“文明優(yōu)劣論”“文明沖突論”“制度對抗論”的鼓噪，以及個別資本主義國家出于本國利益優(yōu)先的考慮而不斷強化意識形態(tài)對抗的做法，“全球文明倡議”強調，要“以文明交流超越文明隔閡、文明互鑒超越文明沖突、文明包容超越文明優(yōu)越”“不將自己的價值觀和模式強加于人，不搞意識形態(tài)對抗”，這對于創(chuàng)建一種新型的文明社會和文明世界，意義重大。
建設中華民族現(xiàn)代文明的實踐進路
習近平總書記強調：“如果沒有中華五千年文明，哪里有什么中國特色？如果不是中國特色，哪有我們今天這么成功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中國走上這條道路，跟中國文化密不可分。我們走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它內在的基因密碼就在這里，有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這個基因。”中華民族現(xiàn)代文明建設的基礎和關鍵就蘊藏在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基本特質之中。
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基本特質。2023年6月2日，習近平總書記在北京出席文化傳承發(fā)展座談會并發(fā)表重要講話，高度凝練概括了中華文明的五大突出特性，即連續(xù)性、創(chuàng)新性、統(tǒng)一性、包容性、和平性。這五大突出特性，是中華文明最核心的特性、最有生命力的特性，充分彰顯了中華文明一脈相承、守正創(chuàng)新、凝聚統(tǒng)一、開放包容、崇尚和合的精神特質和發(fā)展形態(tài)。習近平總書記指出：“在五千多年中華文明深厚基礎上開辟和發(fā)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把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同中國具體實際、同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相結合是必由之路。”建設新時代中華民族現(xiàn)代文明的前提和基礎，首先在于全面、深刻地理解中國悠久的歷史傳統(tǒng)、中華民族燦爛的文化以及特質鮮明的中華文明之形態(tài)。習近平總書記強調：“中國文化源遠流長，中華文明博大精深。只有全面深入了解中華文明的歷史，才能更有效地推動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創(chuàng)造性轉化、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更有力地推進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建設，建設中華民族現(xiàn)代文明。”
其一，連續(xù)性是中華文明首要的突出特質。注重傳統(tǒng)的繼承和發(fā)揚，為中華文化和文明歷久彌新奠定了堅實的根基?？鬃釉唬?ldquo;周監(jiān)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從周。”（《論語·八佾》）荀子說：“先王之道，仁之隆也。”（《荀子·儒效》）習近平總書記指出：“在漫長的歷史進程中，中華民族以自強不息的決心和意志，篳路藍縷，跋山涉水，走過了不同于世界其他文明體的發(fā)展歷程。”“中華文明具有突出的連續(xù)性，從根本上決定了中華民族必然走自己的路。”“如果不從源遠流長的歷史連續(xù)性來認識中國，就不可能理解古代中國，也不可能理解現(xiàn)代中國，更不可能理解未來中國。”源浚者流長，根深者葉茂。讀懂一個有著五千多年文明史古老國度的現(xiàn)實邏輯，唯有置身時間長河，深刻把握其歷史邏輯；傳承世界上唯一自古延續(xù)至今、從未中斷的悠久文明，唯有堅定不移走自己的路。
歷經(jīng)數(shù)千年風雨，中華民族的歷史傳統(tǒng)、文化傳統(tǒng)、生活形態(tài)從未中斷。這確保了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和文明形態(tài)的歷久彌新，確保了文化和文明的歷史整體性和有機統(tǒng)一性。尊重歷史文化傳統(tǒng)，面對挑戰(zhàn)始終堅守自己的文化傳統(tǒng)和文化個性，這是中華民族堅定不移地走自己的道路的深厚底氣。只有秉持歷史客觀主義的立場，從全面認識中華文明之源遠流長的歷史連續(xù)性來理解中國，才能在文化和文明新形態(tài)建設中做到“不忘本來”“吸收外來”“面向未來”，真正肩負起建設中華民族現(xiàn)代文明的歷史新使命。
其二，創(chuàng)新性是中華文明生生不息的持久動力。創(chuàng)新是中華民族最深沉的民族稟賦，“周雖舊邦，其命維新”（《詩經(jīng)·大雅·文王》），“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周易·乾卦》），“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禮記·大學》）。中華民族的先祖?zhèn)兒茉缇鸵庾R到了創(chuàng)新之于文化發(fā)展和文明變革的重要性。韓愈強調：“根之茂者其實遂，膏之沃者其光曄。”（《答李翊書》）在世界各大文明體中，中華文明是最具創(chuàng)新性意識的文明形態(tài)之一。五千多年的歷史進程中，正是創(chuàng)新性使中華民族形成了革故鼎新、與時俱進的精神氣質，守正不守舊、尊古不復古的民族文化品格，以及不懼新挑戰(zhàn)、勇于接受新事物的無畏品質，確保了中華文明的生機與活力。
其三，統(tǒng)一性作為中華文明的突出特性，確保了中國自古以來就是一個統(tǒng)一的多民族國家，確保了制度、文化的整體性。由多元一體的民族文化特性所決定，中華文明必然是由各民族優(yōu)秀文化百川匯流而成。
中國歷史上，自秦朝始推行郡縣制，“車同軌，書同文，行同倫”（《禮記·中庸》），奠定了中國歷史、文化意義上的統(tǒng)一制度。自此，民族團結、國家統(tǒng)一成為各民族共同的理想和追求。經(jīng)歷了代表游牧文化和農(nóng)耕文化的魏晉南北朝時期和唐末五代宋遼金這一政權割據(jù)的時代，中華民族發(fā)生過兩次大的民族融合，為隋唐和元明清統(tǒng)一的政治格局奠定了深厚的根基，無比璀璨的中華文明由此開啟。從漢朝的“文景之治”“漢武盛世”，到唐代的“貞觀之治”“開元盛世”，再到明代的“洪武之治”“永樂盛世”，直至清代的“康乾盛世”，封建社會的經(jīng)濟制度立基于政治秩序穩(wěn)定。中華民族發(fā)展的歷史表明，國家強、文化興、人民安離不開統(tǒng)一，統(tǒng)一是中華文明的主流。習近平總書記指出：“一部中國史，就是一部各民族交融匯聚成多元一體中華民族的歷史，就是各民族共同締造、發(fā)展、鞏固統(tǒng)一的偉大祖國的歷史。各民族之所以團結融合，多元之所以聚為一體，源自各民族文化上的兼收并蓄、經(jīng)濟上的相互依存、情感上的相互親近，源自中華民族追求團結統(tǒng)一的內生動力。”
其四，包容性作為中華文明的突出特性，表現(xiàn)為中華文明與生俱來的強大涵化力以及海納百川的胸襟和兼收并蓄的品格與氣度?！睹献?middot;滕文公上》有云：“物之不齊，物之情也。”《禮記·中庸》曰：“萬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小德川流，大德敦化，此天地之所以為大也。”文明是人類改造對象世界的智力成果，人類生存發(fā)展的歷史昭示我們，文明存在著民族特色、歷史傳統(tǒng)和地域文化的差別，但沒有高低優(yōu)劣之分，所有的文明本質上都是平等的。在漫長的歷史中，人類創(chuàng)造了千姿百態(tài)的文明形態(tài)——既包括中華文明、古希臘文明、古羅馬文明、古埃及文明、古兩河文明、古印度文明、古瑪雅文明等，也包括亞洲文明、非洲文明、歐洲文明、美洲文明、大洋洲文明等，都具有鮮明的歷史傳統(tǒng)、制度實踐以及生存與生活智慧的印記，是各民族對于作為整體的人類文明作出的杰出貢獻，因此相互尊重才是對待不同文明應有的態(tài)度。
習近平總書記明確指出：“文明是包容的，人類文明因包容才有交流互鑒的動力。”交流互鑒是文明發(fā)展的本質要求，只有交流互鑒、取長補短，文明才能保持旺盛的生命力。中華文明的包容性植根于生于斯、長于斯的中華大地上中華民族血脈深處的文化基因，充分體現(xiàn)了其開放性特色與優(yōu)勢。包容性品格是在文明發(fā)展進步過程中批判地借鑒、吸收世界上其他國家和民族思想文化的長處和精華，并通過持續(xù)性的交流互鑒而得以確立的。習近平總書記指出：“中華文明具有突出的包容性，從根本上決定了中華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歷史取向，決定了中國各宗教信仰多元并存的和諧格局，決定了中華文化對世界文明兼收并蓄的開放胸懷。”
其五，和平性作為中華文明的突出特征，是中華民族取得現(xiàn)有國際地位和贏得世界尊重的根本所在。古往今來，作為世界文明的一個獨特單元，中華民族不可取代的歷史性地位的生成，其影響力、感召力的發(fā)展和不斷壯大，從不是依靠窮兵黷武、對外擴張。
中華民族歷來是一個愛好和平的民族，和平的思想早已融入中華民族的精神血脈，嵌入了中國人民的文化基因。中國人自古就推崇“協(xié)和萬邦”（《尚書·堯典》），“親仁善鄰，國之寶也”（《左傳·隱公六年》），“四海之內皆兄弟也”（《論語·顏淵》），“國雖大，好戰(zhàn)必亡”（《司馬法·仁本》）等思想。中華文化尚和合，中華文明具有內在的親和力，正是其崇尚和平的本質屬性，使其在包容并蓄中不斷衍生發(fā)展。自西漢古絲綢之路交流通途開啟，古希臘文明、古羅馬文明、地中海文明以及佛教、伊斯蘭教、基督教得以進入華夏大地，在不斷的交流融合中煥發(fā)出勃勃生機與活力。
1840年鴉片戰(zhàn)爭以后，中國逐步淪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國家蒙辱、人民蒙難、文明蒙塵，中華民族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劫難。西方列強以文明征服的名義，用堅船利炮強行入侵，積貧積弱的近代中國遭遇文明、國家、社會三重困境，此即所謂“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的真實情境。從屈辱苦難中走出的中國人民深知和平之珍貴，深知建設、維護一個普遍意義的世界和平之不易。當前，中國以全球發(fā)展倡議、全球安全倡議和全球文明倡議，向世界展示了為全人類創(chuàng)造發(fā)展機遇、造福全人類的路徑。而近代“霍布斯叢林”意義上的弱肉強食，本質是狹隘的民族主義，是以冷戰(zhàn)思維和霸權心態(tài)一味奉行單邊主義、不斷挑起事端、制造沖突的窮兵黷武，是對全球正義原則的侵害，是對美麗世界愿景根本上的悖離。
建設中華民族現(xiàn)代文明的基本方略。理解“創(chuàng)造屬于我們這個時代的新文化，建設中華民族現(xiàn)代文明”，必須深入學習貫徹習近平總書記關于傳承發(fā)展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論述精神。習近平主席在多個重要國際場合發(fā)表演講，向世界深刻闡釋關于文明多樣性、文明傳承和創(chuàng)新的中國主張。“每一種文明都延續(xù)著一個國家和民族的精神血脈，既需要薪火相傳、代代守護，更需要與時俱進、勇于創(chuàng)新。”“我們應該用創(chuàng)新增添文明發(fā)展動力、激活文明進步的源頭活水，不斷創(chuàng)造出跨越時空、富有永恒魅力的文明成果。”
其一，準確理解中國作為一個“文明體”的完整涵義和“文明社會”的確切意蘊。馬丁·雅克提出，要理解中國發(fā)展取得的成功，必須理解中國文明的特性，要明白中國不僅是一個民族國家（nation state），更是一個文明型國家（civilization state）。張維為對此高度認同并指出，今天的中國已經(jīng)是一個把“民族國家”與“文明國家”兩者融為一體的“文明型國家”（civilizational state）。中國首先是一個現(xiàn)代國家，而綿延數(shù)千年的中華文明特質又使它與眾不同，并逐步形成了自己的發(fā)展模式，中國是當今世界上唯一的“文明型國家”[25]。王銘銘立足“民族”、“國家”及其與“文明體”的復雜關系明確提出，中國——無論是傳統(tǒng)還是現(xiàn)代——是一個不能簡單以民族國家概念定義為“民族體”的復雜“文明體”。因為“民族體雖已成為中國社會科學‘想象的共同體’，但卻不能解釋現(xiàn)實中依舊具有那么多文明特征的當代中國；反過來說，文明體的概念雖不如民族體成熟和流行，但卻能解釋現(xiàn)實中依舊‘多元一體’的中國。”[26]布羅代爾對“文明體”也表達了自己的識見：“一個文明首先是一個空間……一個場所”，這既是指地理意義上的，也是指一種文化意義上的空間或場所。他認為“這個場所或多或少會延展，但絕不會太狹窄。”[27]一方面，依照地理空間意義，涂爾干和莫斯明確指出，此一文明（體）之中至少包含兩個或以上的社會或民族國家；另一方面，立足文化空間意義作觀照，則“一個文明就是一個文化的各種特征和現(xiàn)象的總和。”[28]可見，普遍意義上的“文明體”既跨越社會、政治體，同時還跨越語言、民族等，融匯了多種文化。布羅代爾更看重地理空間對文明的重要性：“文明……的本質特征取決于它們的地理位置所帶來的局限或便利”，因此，“討論文明，便是討論空間、陸地及其輪廓、氣候”[29]等因素。湯因比也提出，文明應被視為是對一系列自然環(huán)境“挑戰(zhàn)”的“應戰(zhàn)”[30]。
理解了作為中華文化、中華文明之根本的“文明型國家”的涵義，那么對所謂“文明社會”的理解，就比較容易形成某種程度的共識。有學者指出，野蠻社會最為重要的特征是暴力的充斥，遵循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因而，暴力程度降低是文明社會最為直接的本質性特征；人類社會要想擺脫暴力的叢林法則，就必須達成契約，步入契約社會，即實現(xiàn)作為契約經(jīng)濟的市場經(jīng)濟和作為契約政治的法治社會的統(tǒng)一。“人類社會發(fā)展最根本的目的，是實現(xiàn)人的自由全面發(fā)展，文明社會必須是尊重個性選擇，能夠充分實現(xiàn)個性自由的社會。因此，所謂文明社會是建立在降低暴力程度基礎上的良序社會、正義社會和自由社會的統(tǒng)一。”[31]
其二，切實貫徹傳承和發(fā)展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總方針和根本性原則——創(chuàng)造性轉化、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新時代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現(xiàn)代轉型過程，本質上是一個中西、古今融合與貫通的過程。習近平總書記多次強調，弘揚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重點在創(chuàng)造性轉化和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黨的十九大報告明確指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源自于中華民族五千多年文明歷史所孕育的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熔鑄于黨領導人民在革命、建設、改革中創(chuàng)造的革命文化和社會主義先進文化，植根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實踐。”2021年3月，習近平總書記在福建考察期間指出：“要推動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創(chuàng)造性轉化、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以時代精神激活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生命力。”“創(chuàng)造性轉化”與“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是一個緊密聯(lián)系、不可分割的整體，卻又各有側重、有所區(qū)別。創(chuàng)造性轉化是基礎，是我們保持民族特色的基點；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是根本指向，是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發(fā)展的方向。二者的有機統(tǒng)一，是在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實踐中推動文化繁榮、增強文化自信、強化文化自覺，建設中華民族當代文明的總方針。
堅持“兩創(chuàng)”方針建設中華民族當代文明，必須辯證對待中與外的關系。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每一種文明都扎根于自己的生存土壤，凝聚著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非凡智慧和精神追求，都有自己存在的價值。”歷史上，不同民族、國家的文化實踐和文明形態(tài)呈現(xiàn)差異化、多樣化與多元化，但都是人類文明之最基本的有機組成部分，各個文明形態(tài)之間沒有高低優(yōu)劣之別，應弘揚平等、互鑒、對話、包容的文明觀。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和中華文明具有極強的涵化力、包容性和開放性。當今世界正處于大變革、大調整之中，世界多極化、經(jīng)濟全球化深入發(fā)展，文化多樣化、社會信息化持續(xù)推進，世界各國文化相互交流日益頻繁。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我們不僅要了解中國的歷史文化，還要睜眼看世界，了解世界上不同民族的歷史文化，去其糟粕，取其精華，從中獲得啟發(fā)，為我所用。”既不盲目排斥外來文化，又要堅持民族文化本位。對國外的理論、概念、話語、方法要有分析、有鑒別，適用的拿來用，不適用的不能生搬硬套。應著力推動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創(chuàng)造性轉化、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激活其生命力，讓中華文明同各國人民創(chuàng)造的多彩文明一道，為人類提供正確的精神指引。
其三，明確文明崛起論的智識論內涵。一百多年來，一代代中華民族的優(yōu)秀兒女秉持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崇高理想，經(jīng)歷了艱苦卓絕的斗爭，迎來了從站起來、富起來到強起來的偉大飛躍。雅斯貝爾斯提出“軸心時代”的概念，認為軸心時代是公元前800年至公元前200年，以古希臘的柏拉圖、古印度的釋迦牟尼、中國的孔子為代表，人類文明在不同時空界域幾乎同時取得重大突破。20世紀末，一些學者提出“新軸心時代”概念，認為在21世紀，以東方的中華文明為代表，世界文化可能會有一個大的轉變。因此，“今日中國的崛起，是一個文明體系的崛起；中華民族之復興，是一種文化傳統(tǒng)的復興。”[32]2023年2月，習近平總書記在學習貫徹黨的二十大精神研討班開班式上發(fā)表重要講話強調，中國式現(xiàn)代化“是一種全新的人類文明形態(tài)”。中國式現(xiàn)代化、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是古老的中華文明在變革、再鑄中的新的復興。“我們必須清醒地意識到，一個民族崛起的標準，遠遠不止于經(jīng)濟總量，國民素質和社會文明程度同等重要甚至更加重要。如果一個民族長期處于精神貧瘠狀態(tài)，經(jīng)濟的發(fā)展遲早會遭遇新的瓶頸。”[33]
顯然，從一個有著悠久歷史的文明古國之未來光輝燦爛的遠景來看，與經(jīng)濟上的富強相比，文明的崛起是更具有根本性、長遠性的偉業(yè)。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堅守中華文化立場，提煉展示中華文明的精神標識和文化精髓，加快構建中國話語和中國敘事體系，講好中國故事、傳播好中國聲音，展現(xiàn)可信、可愛、可敬的中國形象。”向全世界講述中華文明的崛起，意味著必須立足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根本性特質，深入挖掘、準確呈現(xiàn)其所包含的具有普遍性意義的價值，秉持習近平總書記倡導的平等、互鑒、對話、包容的文明觀以摒棄高下之見，達成以全人類共同價值為核心的文明共識理念[34]。
社會歷史進程中，在人類思想史與學術史的視域內，“文明”與“文化”之間的區(qū)別是明確的，二者的旨歸和旨趣有很大的不同，體現(xiàn)出一種人類學意義的“價值”與“倫理”的分野。具體而言，文明更關注的是“什么是好的”，而文化更關注的是“什么是我們的”。與文明相比較，文化更體現(xiàn)為特定民族的性格特質與生活樣態(tài)，所指為“狹隘”的，其目的，更多是為了將“我們”與“他者”區(qū)別開來，實現(xiàn)對“我們”的認同。在這個意義上，文化所關系和解決的，是民族自我的文化與歷史的根源，回答“我是誰”“我們是誰”“我們從哪里來”“到哪里去”，歸根結底，是民族身份的確立與價值認同。文明的特殊性在于，其視野是超越性的——或者是自然、或者是上帝，或者是普遍的歷史——同時回答“什么是好的”。此處所謂“好”具有一定的普遍性，不僅對“我們”是好的，而且指向對“他們”，甚或全人類?，F(xiàn)代中國文明觀、文明秩序與文明價值的變革與重建，絕不能僅僅滿足于既往狹義上民族國家的建構，而要致力于恢復文明國家本有的、應有的風采。在人類文明變革進程中，在全球秩序的重建中，中國的作用不可替代。從“大國”到“強國”，經(jīng)濟實力、綜合國力是必要的前提，同時，先進文化的魅力，以及融創(chuàng)新性、前瞻性與包容性和開放性等于一體的生機無限的強大的文明引領力，更是中國社會、中華文明的核心內涵。放眼未來世界，“在全球政治舞臺上，一個國家假如只有經(jīng)濟實力，只是一個GDP大國，它可以擁有支配權，但未必有讓其他國家心悅誠服的道德權威。唯有文明大國，擁有話語領導權或文明競爭力的大國，才有可能得到全世界的尊重。”[35]
（本文系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唯物史觀視域中人類命運共同體思想的原創(chuàng)性貢獻與世界意義研究”的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20&ZD026）
注釋
[1]雷蒙·威廉斯：《關鍵詞：文化與社會的詞匯》，劉建基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5年，第4～47頁。
[2][3]《十三經(jīng)注疏》。
[4]涂大杭：《精神文明概論》，廈門大學出版社，2002年，第1～2頁。
[5]梁啟超：《梁任公近著》，北京：商務印書館，1932年，第29～30、68頁。
[6]《孫中山選集》，北京：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139～140頁。
[7]《獨秀文存》，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10頁。
[8]《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一冊（1921—1925），北京：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9年，第87頁。
[9]錢穆：《中國文化史導論》，北京：商務印書館，2003年，序言。
[10][14]塞繆爾·亨廷頓：《文明的沖突與世界秩序的重建》，周琪等譯，北京：新華出版社，1999年，第25、25頁。
[11]奧斯瓦爾德·斯賓格勒：《西方的沒落》，哈爾濱：黑龍江教育出版社，1988年，第255頁。
[12]湯因比：《歷史研究》下冊，曹未風等譯，上海人民出版社，1964年，第463頁。
[13]維爾·杜倫：《東方的文明》上冊，李一平等譯，西寧：青海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3頁。
[15][16]《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174、22頁。
[17]《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371頁。
[18]《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781頁。
[19]毛澤東：《新民主主義論》，北京：人民出版社，1952年，第2頁。
[20]賀桂梅：《“文明”論與21世紀中國》，《文藝理論與批評》，2017年第5期。
[21]參見《西洋文明的本質：胡適講西學》，北京：當代中國出版社，2014年。
[22][24]多明尼克·薩赫森邁爾、任斯·理德爾、S.N.艾森斯塔德編：《多元現(xiàn)代性的反思：歐洲、中國及其他的闡釋》，郭少棠、王為理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7年，第107、108頁。
[23]李世濤、靳銳：《現(xiàn)代社會中的文化、文明與價值——阿格尼絲·赫勒基于現(xiàn)代性視角的探討》，《甘肅社會科學》，2013年第5期。
[25]張維為：《文明型國家》，上海人民出版社，2017年，引言。
[26]王銘銘：《超社會體系：文明與中國》，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5年，第4～5頁。
[27][28]費爾南·布羅代爾：《論歷史》，劉北城、周立紅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年，第216、198頁。
[29]費爾南·布羅代爾：《文明史綱》，肖昶等譯，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3年，第29頁。
[30]阿諾德·湯因比：《歷史研究》上卷，郭小凌等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93～136頁。
[31]王慶豐：《文明社會的四個本質性特征》，《天津社會科學》，2018年第6期。
[32]《文化建設要多些“歷史耐心”（人民觀點）——于傳統(tǒng)中筑牢文化自信③》，《人民日報》，2017年2月9日，第5版。
[33]朱永新：《大國崛起從文明崛起開始》，《人民日報》，2016年3月17日，第5版。
[34]范玉剛：《中國文明型崛起的文化密碼》，《甘肅日報》，2023年2月14日，第10版。
[35]許紀霖：《中國要的是什么樣的文明崛起？》，《中國改革》，2011年第3期。
Chinese Civilization in the Making: Theoretical Implications and Practical Approaches
Yuan Zushe
Abstract: In the new era when the socialism culture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is booming, the Chinese People, when making the modern Chinese civilization, need to persist in the view and theory of Marxist culture, in General Secretary Xi Jinping's precise and insightful generalization of the "five features" of Chinese Civilization, namely "continuity, unity, innovation, inclusiveness and peace". The Chinese people has created a new form of humanity civilization based on Chinese modernization in transforming and developing the Chinese fine traditional culture with innovation, on learning and discarding the Western Civilization critically and dialecticallyas well. Facing the world and the future, when the modern Chinese civilization is in the making, it is necessary for the Chinese society and intellectual community to contribute their exemplary and transcendent civilization innovations in both theory and practice, and to contribute Chinese wisdom and solutions as well.
Keywords: culture, the modern Chinese civilization, spiritual identity, fundamental strategy
